會議隔天，姬宮霜子來到亞爾洛斯學園綜合醫院。
學園的醫療體系以中央區的綜合醫院為首，在國中部、高中部設有保健室，也在各宿舍區設有診所，在學區外的短期停留區也設有分院。
綜合醫院總管島上所有醫療活動，學區內的本院有著全世界最先進的醫療器械，最尖端的治療方法。許多人想方設法進入學園，就是為了接受綜合醫院的醫療。
因此，對於昏迷原因不明，不確定是否會出現生命危險的患者，綜合醫院似乎成了唯一的選擇。
對於醫院，姬宮霜子早就熟門熟路。在完全不看指示牌的狀況下，她毫不遲疑地走向精神科的區域。
她此行的目的很單純，就是為了昨天疑似非法入侵，那位名叫慕幻月的昏迷少女。
由於少女身上沒有外傷，經過精密的檢查，臟器也沒有任何狀況，因此不論一般內科或外科都不願意接受這個燙手山芋。
為此，醫院高層甚至舉行臨時會，才終於將這名少女塞進精神科，由精神科負責調查昏迷的原因。
對此結果不滿的精神科主任將矛頭指向警務署，直接打電話痛斥姬宮霜子做事不負責任，要求她立刻解決問題。
雖然被罵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姬宮霜子認為自己確實需要盡快將問題解決，因此她約了專家，要來確認慕幻月的狀況。
在精神科那小小的護理站前，站著一名中等身材，金髮碧眼的男子，他就是姬宮霜子約定見面的對象：心理學系碩士班三年級的卡爾‧西格蒙德。
「學長，不好意思讓你跑這一趟。」霜子迎上前去，謹慎地打了招呼。
「沒事，我聽說狀況了。」卡爾燦爛地一笑，「我本身也很好奇，到底是什麼原因會導致這樣的結果。」
「事不宜遲，請跟我來。」
霜子早就從精神科主任手中得到病房號碼，若單就精神科於醫院中所處的環境來看，這間病房無疑是靜養的好地方。
然而此時，病房門口站著兩名戴著警徽的學生。看警徽的形式，霜子立刻知道這是生活安全組所派遣的看守人員。
霜子也看出病房內設置了一個陷阱型的結界，只要病房中的少女離開病床的範圍，結界便會馬上張開，困住房裡的人。
她微微一笑，從結界的形式、規模與構造，她知道這是吳辰翼的手筆。
設下陷阱型的結界，是為了避免干擾醫療行為的進行，這是吳辰翼的用心。
病房內只有一張病床，除了必要的維生設備，其他物品全都清空，這是姬宮霜子親自下的指令。
「你們做得還真徹底。」看著空空如也的病房，卡爾苦笑著說。
「我們過去從沒遇過這種狀況，只好盡可能避免一切意外發生。」
「躺在床上的就是這件事情的主角，乘坐貨輪前來的睡美人嗎？」
「正確來說，是混進貨輪裡的睡美人。」
「聽說她身上還發生時間逆行的現象？」
「這點還沒有確定。」霜子嚴肅地說：「她的身高體重確實都和申請入境許可時完全不一樣，可是身體特徵相同，面貌也相似，所以才會做出這個判斷。」
「有找『魂能力研究所』來看過了嗎？」
「找過了，他們不來。」霜子語氣裡滿是無奈，「他們堅持要把人帶到研究所，不願意到場做檢測，說他們不信任校園安全部。」
卡爾走進病床，輕輕蹲在沉睡的少女身邊，同時笑著說。
「畢竟你們好幾次阻止他們進行實驗啊。」
「要不是他們老是做些有危險性的人體實驗，我們才懶得阻止他們。但他們總是一副時代和法律跟不上他們的態度，看得很讓人火大。」
卡爾一面聽著，一面拉起少女的右手，笑著說：「身為署長，難免會遇到這些責難。如果覺得受不了，就到我的研究室，我可以陪妳聊聊。」
「不了，我暫時不想變成任何人的研究個案。」霜子停了一下，苦笑著說：「也不想把我的夢展現在學長面前。」
「是嗎？那真可惜。」
卡爾厚實的雙掌一上一下，溫柔的覆蓋住慕幻月纖細的右掌。
看著卡爾的動作，霜子知道卡爾已經準備就緒。
卡爾是全世界少見的精神系能力者，他能看見與他肢體接觸超過一分鐘者的「夢境」，藉此推斷對象的心理狀態。
對校園安全部來說，卡爾可說是貴重的資產。從上一任警務署長開始，卡爾已經協助警務署多次突破嫌疑犯的心防，讓警方順利結案。因此，在面對醫學無法解釋的昏睡時，霜子希望可以從卡爾的能力找到突破口。
卡爾的眼睛緩緩閉上，時間彷彿就此靜止不動。
在姬宮霜子眼中，眼前的景象有如異國的王子深深拜服於沉睡公主的美貌之下，不由得執其柔荑，低聲讚嘆。
然而，霜子開始發現狀況有些不對。
卡爾的額頭上漸漸冒出冷汗，覆蓋著慕幻月右掌的雙手開始微微顫抖，臉上的表情也開始漸漸扭曲，甚至開始不自覺的喘氣，彷彿被什麼東西追趕一般。
而在兩人雙手交疊之處，竟然滲出詭異的綠色光芒！在光芒之下，數條墨綠色的霧氣循著妖異的軌跡，漸漸纏上卡爾的雙手。
眼見狀況不對，霜子當機立斷，暗唸一聲「抱歉」之後，右手一揮，病房內的氣溫瞬間下降，強大的冷氣朝慕幻月的右手席捲而去！
寒風吹拂之下，墨綠色霧氣登時消散，但下一刻，炫目的綠光暴漲，將刺骨寒風與卡爾全數彈開！
綠光消散，卡爾一臉驚恐，宛如自惡夢中解放，冷汗更浸濕了身上的襯衫。霜子一臉警戒，擋在卡爾身前，慎防更進一步的進攻。
直到在門外守衛的同僚進門關切為止，意料中的追擊始終沒有出現。
綠光消散後，慕幻月依然躺在病床上，依然維持著沉睡的姿態，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霜子小心翼翼地接近病床，仔細查看慕幻月的狀況。病床四周明顯留下霜子動用能力的痕跡，結霜的點滴管線更說明霜子在一瞬之間將室溫降到何種程度。
但在慕幻月身上，別說結霜，就連一粒冰晶都見不到。相對於因低溫而瑟瑟發抖的卡爾，慕幻月的體表溫度沒有任何變化，依然觸手生溫。
霜子與卡爾面面相覷，卻無法解釋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確認幕幻月安全無虞，霜子與卡爾來到陽光充足的醫院中庭曬曬太陽，驅除身上的寒意。
「學長，你還好吧？」將從咖啡店買來的熱咖啡交給卡爾，霜子一臉擔心地望著眼前的學長。
「我沒事……」卡爾喝了一口咖啡，心有餘悸地說：「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狀況，太可怕了。」
「學長到底看到什麼？」
面對學妹的追問，卡爾沉默了一會後才緩緩開口。
「你們都說我的能力是能看見『夢境』，但其實我看見的不是夢境，而是人的『記憶』和『潛意識』。我必須藉由身體的接觸，將自己的意識延伸到對象的意識中，再藉由刺激潛意識來提取記憶。到這邊為止妳了解吧？」
「大致上可以理解。」
「但是這個女孩的狀況非常特別，我無法碰觸到她的記憶和潛意識。」
「因為她昏迷不醒嗎？」
「如果是單純的昏迷，大腦依然會運作，我還是可以接觸到病人的記憶和潛意識。但在她身上，我甚至無法和她產生連結。
「當我試圖進入她的意識時，有一道無限寬闊的黑色霧氣擋住我。我試了很多種方法都無法繞開它。最後我嘗試給予刺激，但這片濃霧馬上泛起劇烈的綠光，還伸出很多霧狀的觸手，試圖將我拉進濃霧中……
「如果不是妳及時出手，我的意識可能就被吸入濃霧當中回不來了。」
「怎麼可能……這到底是什麼原理？」
「我認為這是很複雜的防禦機制，但不是人類與生俱來的能力。」身心安定的卡爾冷靜的分析著：「我並不是魂能力的專家，因此不能向妳保證，但我認為這可能是連接一連串複雜的能力所造成的結果。」
「你是說，這是外力造成的？」
「我也遇過有人刻意在自己腦中設置障壁，但以這個個案來看，人是無法對自己設下這麼高強度的屏障，這一定是外力所為。」
「用上這麼強大的封印，這女孩身上到底有什麼特殊的秘密？」
「這就是妳的工作了，好好加油吧！」
送走了卡爾，霜子深深嘆了一口氣。
本以為藉由探查慕幻月的記憶，可以將事件一口氣推向核心，想不到不僅探查記憶未果，少女身上的謎團反而越來越多。
回頭望向慕幻月所在的醫院樓層，姬宮霜子內心的不安正逐漸擴大。
＊
走在校園安全部大樓中，凰覺曦依舊感到有些不自在。
校園安全部是學生會中少數擁有獨立建築物的部會，這不單是因為校園安全部必須負責全校的治安與消防，也是為了保護學生會的中樞。
畢竟身為執法者的校園安全部──主要是警務署──容易招人怨恨，而成為報復行動的目標。
建築物本體經過多次改建，成為現今具有設計感的綠建築形式，若不看立於門口，刻著校園安全部的石碑，校外人士往往無法第一眼認出這棟建築居然是學園執法者的殿堂。
儘管如此，凰覺曦還是覺得大樓內的肅殺之氣太重，讓他很不舒服。
學園雖然採取基本收入制，確保每位師生每個月都有一定的收入，但學生每個學期還是必須繳交學雜費，相較於貴族學校，學園學費並不高，但和一般公立學校相比仍是一筆可觀的支出。
學園官方規定減免學雜費的手段只有一種，那就是加入學生會。
因此，家境並不十分寬裕的凰覺曦，在錄取學園後就已經打定主意要加入學生會。
學生會的機構多種多樣，看的凰覺曦眼花撩亂。自認沒有其他特殊專長的他，決定參加校園安全部的招募。
他原先的打算，是在生活安全組當個巡邏的小角色，拿到學費減免的資格就好，沒想到最後竟然進入犯罪偵查組。
他確實完成自己的初衷，因此也沒什麼好抱怨，但他還是受不了從犯罪偵查組散發出來，瀰漫整棟大樓的肅殺之氣。
當然，這分肅殺之氣的來源之一，就是走在他身前的組長：吳辰翼。
關於吳辰翼的傳聞，凰覺曦在進入校園安全部後便常常聽人提起，包括他過人的智力、強大的武力、國中時期就掃蕩了當時學園最大的地下幫派等等，是否過度加油添醋，凰覺曦也沒膽子向組長確認。
但經過這一年的觀察，他認為吳辰翼確實很有才華，對許多案件的判斷相當精準，也很能善用組內人才和適度引進外援。只是他鮮少親自上陣與犯罪者對峙，因此到現在，凰覺曦還不清楚組長的能力為何。
同樣是會議後第二天，警務署長霜子一大早便不見蹤影。吳辰翼到辦公室處理一些日常事務後，便叫凰覺曦跟著他去一個地方。
要去哪裡？凰覺曦沒有問。雖然組長和他同年，都是高一學生，但他到現在依然摸不清這位組長的脾氣，因此他認為能少搭話就少搭話。
在大樓內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段時間後，吳辰翼突然開口問道：「你好像沒有問我要去哪裡對不對？」
突然的問題讓凰覺曦嚇了一跳，他小心翼翼地回答：「我覺得組長不會帶我去什麼奇怪的地方，所以就沒問。」
「你都不會好奇嗎？」吳辰翼笑了笑，「如果我把你賣掉呢？或是讓你去對付你無法應付的凶惡罪犯？」
聽了組長的話，凰覺曦不自覺出了身冷汗。
「組長會做這種事？」
「不會。」吳辰翼馬上否定，「我只覺得你太拘謹了。你應該知道其他人都是怎麼叫我的吧？」
「呃……老大？」凰覺曦小心翼翼的回答。
「沒錯。可惜的是，雖然我很想說你就跟著其他人一起叫，但是讓同齡的人叫我老大感覺還是有點不習慣。」
「畢竟犯罪偵查組只有我們兩個高一學生……」
「所以，我要給你一項任務！」
「什、什麼任務？」聽到任務兩個字，凰覺曦不自覺緊張起來。
「想一個除了『組長』、『老大』之外的稱呼來叫我。」
周遭的空氣安靜了一會兒，只有腳步聲輕輕的迴盪。
沒有進一步的說明，凰覺曦訝異地問：「就這樣？」
「就這樣。」
吳辰翼說的斬釘截鐵，反讓凰覺曦不知所措。
「不論我取什麼綽號，您都接受嗎？」
「當然。還有，不要用敬語。」
「就算聽起來很難聽？」
「如果真的太過不雅，或許就不能公開地說，但私底下就沒關係。」
「喔……」聽了組長的話，凰覺曦不自覺脫口而出：「組長，你是不是交不到朋友啊？」
這下換吳辰翼顯得有些錯愕，他停下腳步，轉過頭楞楞望著身後的凰覺曦。
「呃，不是……」凰覺曦急忙解釋：「我只是想，這種事情應該都是朋友之間才會做的蠢事……」
「這種事情？」
「就是……互相取綽號之類的……」
「是嗎？」吳辰翼帶著淺淺的微笑轉過頭，繼續向前，「原來朋友之間會做這種事情啊。」
見到吳辰翼的反應，凰覺曦試探地問道：「組長，你還好嗎？」
「我沒事。」吳辰翼的聲音恢復如常，「總之，這個任務就交代給你了，你一定要盡力去完成他。」
「我知道了。」凰覺曦再次詢問：「組長找我出來，就是為了說這件事嗎？」
「當然不是，只是剛好要跟你說這件事，才請你跟我一起來。」說到這裡，吳辰翼的語氣開始嚴肅了起來，「畢竟我們接下來要去見的這個人，如果沒有人拉著，我可能會失手打死他。」
「校園安全部裡有這樣的人？」
「等等你就能親眼見到他了。」
說著，吳辰翼終於停下腳步。凰覺曦四下張望，才發現一道小門上面鑲著一塊小牌子，上面寫著「資訊處理組」。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