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強烈的撞擊與物體掉落的聲音將艾珥花拉回現實，看著眼前錯愕的男子與掉落的手提袋，艾珥花連忙道歉。
果然，前一天熬夜還是造成了影響，今天不只睡過頭，差點耽誤了早就訂位的午餐，走來這裡的路上也有些昏昏沉沉，現在甚至在門口和人發生擦撞。
艾珥花心裡暗嘆，今天真是諸事不順。於此同時，艾珥花不停地表達歉意，並伸手要將掉落的手提袋拿起交還給男子。怎料男子的動作比她還快，一把抓起手提袋，也不理會艾珥花的道歉，略顯慌張地翻著袋子。
手提袋裡或許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吧。艾珥花心想，如果不小心弄壞了，可得好好賠償人家。
不久，男子從手提袋裡掏出一個造型典雅的眼鏡盒，有些粗魯的打開，卻極為小心的擺弄著盒裡的東西，甚至對艾珥花的視線有些防備，不讓她見到盒子裡的東西。
查看許久後，男子啪的一聲關上眼鏡盒，對艾珥花的關心只回以幾聲沒事便匆匆離開。艾珥花心想，這名男子沒有將眼鏡盒放回去就急忙離開，看來是不想在此久留。
雖然對男子感到抱歉，艾珥花還是對這名男子留上了心。
儘管只有一瞬，但艾珥花確實在手提袋裡，看見了可攜式多格藥盒。雖然擔心，但這畢竟是他人的私事，令艾珥花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男子臉上明明已經掛著一副極具設計感的粗框眼鏡，那麼眼鏡盒裡的東西又是什麼呢？
２.
「學姊，你好慢喔！」走進會場，艾珥花馬上被佳佳給逮個正著。
這裡是某所中學的體育館，佳佳今天到這裡參加圍棋比賽。大量的長桌將會場分成十五排，每一排長桌都擺上十多副棋具，場面十分壯觀。此時場內人潮逐漸散去，比賽顯然早已結束。
「對不起，我昨天熬了一整夜，今天連中餐都差點遲到。」艾珥花雙手合十，向眼前明顯不悅的學妹道歉。
「真的嗎？」佳佳擔心地問道：「學姊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吃過午餐之後有稍微休息過了。」
「哦……」佳佳露出一副了然於胸的表情，「我明白了，跟學長『休息』一下對吧？別擔心，我都知道。」
「我是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啦，但我覺得應該不是你想的那樣。」
「很難說喔……說不定學長趁學姊休息的時候偷偷的……啊，好痛！」
艾珥花的手刀輕輕敲在佳佳的額頭上，強硬地轉開話題：「不說這個了，你今天的成績怎麼樣？」
「四勝一敗，只拿到第四名，沒辦法升段。」佳佳聳聳肩，表情有點無奈。
「輸給誰啊？」艾珥花很清楚佳佳的實力，不由得問了一句。
「輸給今天的第一名囉！」佳佳故作開朗地說：「論中盤的戰鬥力，我還是差了他一點，對攻輸掉，被他殺了一條大龍，也不算冤枉啦！」
「別氣餒，下次再努力就好了。」艾珥花溫柔地安慰學妹。
「可是……我好想趕快升段。」佳佳洩氣地說：「連學長這種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傢伙都可以升上七段，我卻一直卡在四段，我真的是嚥不下這口氣。」
「你以為他升七段升得很輕鬆啊？」艾珥花失笑道：「他可是比了三次才好不容易升上七段。每次升段賽前，他都強迫我和他一起請假幫他特訓，害我的特休都用完了。」
「總覺得……在不知不覺之間被閃瞎了呢……」佳佳轉向一旁，無奈地呵呵笑了幾聲。
此時，一道爭執的聲音傳入兩人耳中，艾珥花順著聲音源頭望過去，見到一名和自己年紀相仿，帶著堅毅眼神的女性，正在和穿著背心的工作人員爭論。
「原來她還沒放棄啊。」佳佳饒富興味地說：「學姊，這件事情你可能會感興趣喔。」
「我會感興趣？」艾珥花一臉疑惑，不明白佳佳話中的意思。
「是啊。」佳佳環視整座會場，「學姊也參加過這種比賽吧？從六段組到初學組，總共十五組，超過四百人的環境裡，學姊認為有可能作弊嗎？」
「不太可能吧。」艾珥花馬上回答，「先不論外界要怎麼將訊息傳遞給四百人裡特定的那個人，光是要將盤面訊息傳遞出去就相當困難了，畢竟現場也沒有架設盤面攝影機。」
「但是那個人從早上第二盤棋開始，就堅稱她那一盤的對手作弊喔。」看著艾珥花驚訝的神情，佳佳微笑著問：「怎麼樣？是不是開始感興趣了啊？」
「如果她的話是真的，那整件事情就有深入追究的必要。」艾珥花反向佳佳問道：「倒是你，為什麼會在意這種事情？感覺不太像你。」
「沒辦法……誰叫我第三場比賽的對手就是那個嫌疑人。」提起這件事，佳佳依然有些氣憤，「你能想像嗎？我們兩個人對弈的時候，後面站著好幾個工作人員，每個人都跟凶神惡煞一樣，那種感覺真的很討厭耶！」
「你說……那個人也跟你下過棋？」
「對啊，怎麼了？」
「你贏了還是輸掉了？」
「學姊，你在開什麼玩笑。」佳佳啞然失笑，「我不是說過我只輸給冠軍嗎？這一盤我當然是拿下來囉！」
「你說那個人沒有拿到冠軍？」艾珥花的表情更加訝異，「知道他最後的戰績嗎？」
「我連他叫什麼名字都忘了，怎麼會去注意他的戰績呢？」
艾珥花先是一楞，隨後嘆道：「也對，這種反應才是你。」
「學姊，這不是在誇獎我吧？」
「無妨，就算你忘記了，也還有人記得。」
艾珥花指了指那名女子，與艾珥花長期相處的佳佳自然明白學姊的意思，緩步朝女子走去。
＊
「總而言之，我們沒有找到任何作弊的證據。」穿著背心的工作人員不耐煩地說：「第一場和他對弈的選手說沒發現異狀，他也沒有得名，如果他都特地作弊了，為什麼不乾脆作弊做到底，直接拿個冠軍呢？」
「那是因為你們盯著他，讓他沒辦法動手腳……」
「如果是這樣，那我們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了。」工作人員冷酷地說：「再說，你一直說他作弊，但又拿不出證據證明他作弊，還要浪費我們兩名人力去盯著他，這樣的結果應該夠了吧？」
「可是……」
「抱歉，比賽雖然結束了，但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忙，沒辦法陪你耗下去。」工作人員擺擺手，「下次，如果有明確的證據再檢舉吧，對大家來說都輕鬆。」
望著工作人員離去的背影，葉依敏感到一陣暈眩，她完全沒想到最後得到的會是這種回應。但冷靜過後，葉依敏也只能認同工作人員的決定，畢竟包含她自己在內，沒有人能證明對方是不是真的在比賽中作弊。
但她就是覺得不甘心，她相信那個人一定用了什麼方法作弊，至少在與她對弈的那一盤，那個人肯定做了些什麼。
「不好意思，打擾了。」思考當下，一道悅耳的聲音叫住她。
葉依敏轉頭，發現一名少女正微笑看著她。她認得這名少女，畢竟在她之後和那個人對弈的就是這名少女，為了追查那個人有沒有作弊，她曾經和少女說過話，卻沒有詢問她的名字。
僅有短暫接觸過的少女，為什麼會突然向她搭話？葉依敏心中大感疑惑。
看出葉依敏的疑惑，少女微笑著自我介紹：「你好，我叫黃佳佳。我記得你在中午的時候有問我一些問題對吧？」
「嗯……」不明白對方的意圖，葉依敏只能點點頭，「那時我問了你第三場比賽的對弈結果。」
「是這樣的，我想要了解一下你問的那個人，他最後的總成績怎麼樣？」
聽到問題，葉依敏立刻警覺，反問道：「你問這個要做什麼？」
「沒什麼啦，只是看你這麼在意，我也想了解一下。」佳佳的笑容相當自然，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意圖。
「總成績表已經公布了，你應該可以自己查吧？」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我忘了那個人叫什麼名字……」佳佳略顯尷尬地笑著。
「原來如此。」葉依敏嘆了口氣，無奈地說：「他叫作古翔，總戰績是二勝三敗。你如果不信的話，可以去查總成績表。」
「我知道了，謝謝你。」
「等等。」葉依敏叫住準備離開的佳佳，「知道這件事情之後呢？」
「什麼意思？」佳佳面露不解。
「你應該也知道我今天做了什麼事吧？」葉依敏將整天下來累積的不滿發洩出來，「你之所以來問這件事，難道不是要笑我隨便誣賴別人嗎？」
聽了葉依敏的話，佳佳擺擺頭思考了一會兒，隨後嚴肅地說：「確實，第三場比賽的時候，我沒有感覺他有任何作弊的行為，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在整場比賽都沒有作弊吧？」
聽了佳佳的回答，葉依敏一楞。佳佳接著說：「只是，這種事情我也沒辦法得出一個結果，最終還是只能交給別人去思考。」
「交給別人？」葉依敏問道：「交給誰？」
佳佳右手一伸，指向不遠處的一名女子，「交給我學姊啊！感覺她對這件事很有興趣。」
看著那名身形姣好，容貌清秀，帶著細框眼鏡的女子，葉依敏不可置否地應了一聲。那名女子發現葉依敏的視線後，突然慌張了起來，顯得有些手足無措，這樣的舉動讓葉依敏不禁莞爾。
「怎麼樣？」佳佳笑著問道：「有沒有興趣和我學姊聊一聊呢？」
＊
發現那名女子和佳佳的視線，讓艾珥花有些慌張，但她馬上知道佳佳的用意，果不其然，佳佳帶著那名女子朝她走了過來。兩人互相通了姓名，簡單寒暄一兩句後才終於進入正題。
「二勝三敗啊……」聽了佳佳的報告，艾珥花皺起了眉頭，「這確實是個很微妙的戰績呢。」
「一定是因為被我檢舉作弊，所以在其他人的監視之下，他不敢再使用相同的手法作弊而已。」
「這麼說也是有道理……」
「所以學姊妳也認為那個叫古翔的沒有作弊嗎？」
「我可沒這麼說。」艾珥花連忙否認，「只是有些事情還需要釐清。」
「妳覺得還有哪些事情需要釐清？」葉依敏的語氣顯得有些不悅。
「站在葉小姐的角度，這些問題或許都不是問題，但是站在我們這些旁觀者的角度，有些問題自然就會冒出來。」
儘管受到有些無理的應對，艾珥花依然淺笑著，耐心回答葉依敏的疑問，讓葉依敏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對不起，我有點太激動了。」葉依敏低聲道歉。
「沒事，如果我認定為真的事情一直被別人否定，我也會有相同的反應。」
「所以艾小姐你認為，這件事情還有疑點需要釐清嗎？」
「叫我Elle就可以了。」突然被用本姓稱呼，艾珥花有些彆扭，「其實這個問題很簡單，我們都是下圍棋的人，應該知道除非實力差距太大，否則沒有必勝或必敗這件事，對吧？」
行棋有如作戰，勝敗乃兵家常事，是所有下棋的人一定聽過的一句話。深知這個道理的佳佳與葉依敏，自然也認同艾珥花的這番論述。
「既然如此，葉小姐有沒有解釋過，為什麼葉小姐只是輸了一盤棋，就認定那位古翔先生一定作弊呢？」
面對艾珥花的提問，葉依敏愣住了。她仔細回想一整天的經過，這才發現她從頭到尾都沒有告訴其他人，為什麼她覺得古翔作弊。不，她或許有解釋過，但在解釋的過程中，她可能下意識的漏掉了某些訊息。
想到這裡，葉依敏不禁覺得被自己纏了一整天的工作人員相當無辜，沒有當場將她趕出會場，已經是相當仁慈的處置了。
看著眼前兩位素昧平生的人，葉依敏不知道該不該說出內心那始終迴避的關鍵要素。但轉念一想，反正官方也查不出結果，那說與不說，其實也沒有太大的區別，純粹只是心境上的問題。
儘管如此，葉依敏還是深深嘆了一口氣，略顯無奈地說：「我當然不會輸了一盤棋就說對方作弊，但那盤棋實在太過異常，有好幾步棋都不像是他能下出來的招數。」
「等等……」佳佳問道：「比賽時看你們之間的互動，你們應該沒那麼熟不是嗎？為什麼依敏姐說得好像很清楚他的棋力一樣？」
「我就是很清楚他的棋力。」葉依敏又作了一次深呼吸，「因為古翔是我的前男友。」
３.
在低垂的夜幕下，走進空無一人的漆黑店面中，葉依敏的內心顯得有些緊張。雖然是蛋白區的熱鬧地段，附近也有便利商店與派出所，但畢竟是跟著兩名今天剛認識的人一起進來，難免還是有些恐懼。
三人原先打算在現場借用棋具來打譜，但工作人員一見到葉依敏，馬上就露出不悅的神情，並將所有的棋盤與棋子快速收走。無可奈何之下，艾珥花提議到她家樓下進行檢討。葉依敏一開始以為，艾珥花家的樓下或許是圍棋教室之類的場所，沒想到是閒置多時的無人店面。
當艾珥花將電燈打開，葉依敏才得以見到店面的全貌。店面的整體空間說大不大，但或許是沒有任何家具的關係，看起來相當寬闊。入門右手邊有一道小門，艾珥花開完燈後便鑽了進去。
小門旁遺留了許多櫥櫃的痕跡，仔細一看，地面上還留下了吧檯的痕跡。再往裡面看，店面深處有一扇深紅色的鐵門，似乎帶著點不詳的氣氛，卻又勾起讓人一探究竟的衝動。
好不容易將眼光從鐵門移開，接著映入眼簾的，是整個空間裡唯一一張方桌，和兩張看起來就很舒適的絨布椅。仔細一看，方桌上竟然擺著一副棋具。突然一聲巨響，嚇得葉依敏連忙往聲音來源一看，只見佳佳正抱著第三張絨布椅，奮力鑽過那扇紅色鐵門。
「佳佳，你小心一點，不要拆了我的店。」
艾珥花推著一輛半個人高的餐車從小門裡走出，餐車上放著泡咖啡的器具，還有一個放著水壺的卡式爐。
「別擔心，這房子很堅固，拆不掉的。」佳佳將絨布椅放在方桌旁，向葉依敏招呼道：「依敏姐，別站在那裡了，過來坐啊！」
葉依敏跟著艾珥花的推車，難掩驚訝地問：「這個店面是你的？應該不便宜吧？」
「老實說不是我的。」葉依敏苦笑著說：「這是我一個親戚的物產，原本是經營咖啡簡餐店，後來收掉了。因為我幫他處理過一些事情，所以他將這間店面，包含二樓的房子無償借給我。」
「這麼說，你也是開咖啡廳的？」
「目前不是，不過我確實有這個打算，所以那位親戚才會將店面借給我。」
「原來如此……」
「話說回來，你們想要喝什麼咖啡？」艾珥花微笑著問。
「我要一杯摩卡！」佳佳老實不客氣的點餐。
「那我……」葉依敏想了想，「我喝拿鐵就好了。」
「我明白了，請稍等一下。」艾珥花切下卡式爐的開關，「趁著我泡咖啡的時間，佳佳你先擺你和那位古先生的棋譜吧。」
「我知道了。」說著，佳佳將兩個棋罐拿到手邊，開始一手一手地擺譜。
另一頭，艾珥花以流暢的動作將咖啡豆放入磨豆器，在磨豆的聲響中，艾珥花說道：「葉小姐，我相信你也知道，即使我們真的查出那位古先生作弊的證據，也已經無法改變比賽的結果了。」
「我知道，但我就是想搞清楚他到底用什麼方法作弊。」
「我明白了，既然我已經答應你，那我就會盡我所能查出真相。」
「麻煩你們了。」
「首先……雖然這是很私人的問題，但我還是想請問葉小姐，你既然和古先生分手了，為什麼還會來參加這場比賽？」
「我和他分手是最近的事情，比賽則是三個月前就報名了。」提起這件事，葉依敏話中依然帶著氣：「我們本來說好，這場比賽結束之後就要正式訂婚，沒想到，兩個禮拜前他突然說要分手，卻連分手的理由都不告訴我。」
「那麼照理來說，他應該會避免和你見面不是嗎？」
「他這兩個禮拜確實都避不見面，所有訊息已讀不回，寄信給他也不理，打電話給他也不接，整個就像是人間蒸發一樣。我原本以為他不會來這場比賽，結果他居然出現了！」
「你們有說到話嗎？」
「比賽開始前有，但他只是冷笑，說他今天的成績一定會在我之上。那之後就把我當成透明人，完全忽視我的存在。」
「冒昧請教一下，葉小姐今天的戰績如何？」
問到戰績，葉依敏沉默了許久，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小聲說道：「一勝四敗……但那是因為被作弊的事情影響，導致我沒有辦法發揮實力……」
「我明白。」艾珥花微笑著制止了她，「然後你們就開始對弈了？」
「不，我們是第二場才對到。」
「你有發現他身上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嗎？」
「不對勁……」葉依敏想了想，「硬要說的話，就是他在猜子後把手機放在胸前的口袋裡，放進去前還囂張地說『想不到是由我執黑』來挑釁我。我猜他一定是用手機上的鏡頭偷拍盤面來作弊！」
「不無可能。」艾珥花緩緩將熱水沖入咖啡粉中，咖啡香氣頓時充滿整個空間，「但重點是，只有將盤面訊息傳出去還不夠，總要有人將其他人的研究資料回傳給他吧？」
「就是這個！」葉依敏氣憤地說：「我當時向主辦單位申訴的時候，工作人員也是這樣跟我說，那時候他竟然還在一旁裝可憐，說我沒有證據就汙衊他。」
「你有問他為什麼要將手機放在胸前口袋嗎？」
「他說是上班時的習慣動作。」
「他確實有這個習慣嗎？」
葉依敏沉默了一會兒，隨後不甘心地說：「就我所知，有。」
「原來如此。」艾珥花將咖啡依次放在兩人面前，自己則端著第三杯咖啡，坐到第三張絨布椅上，「不論如何，我們先確定那位古先生到底有沒有作弊吧！」
「沒問題，我剛好擺到最後一手。」佳佳將棋子最後一顆白棋擺到棋盤上，完美再現比賽當下的棋譜。
 |
| 附圖一 （本譜取自1962年名人賽，吳清源九段執白對杉內雅男九段。） |
短短的七十四手棋，便足以體現眼前人的強大。右下角的戰鬥白棋雖然吃虧，但白棋在右上角不僅讓黑棋全滅，連帶右邊黑棋都有可能被封鎖。葉依敏心裡暗自慶幸，幸好自己沒有和佳佳對上，否則又會苦吞一敗。
這麼想的她端起眼前的咖啡淺嚐一口，眼睛頓時一亮！如絲綢般滑順的口感震撼了葉依敏的感官，咖啡特有的苦味與淡淡的酸味，與牛奶氣味完美融合，卻各自都有獨特亮點，有如群星爭輝卻共同點亮夜空。光是喝這一口，她的腦中便蹦出了無數關於工作上的新想法。
「我的天啊……」葉依敏感嘆道：「難怪你會想開咖啡廳，不如說，有這種泡咖啡的實力，不開咖啡廳才是一種浪費吧。」
「你過獎了。」艾珥花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臉。
「還不只如此，學姊還有一個偉大的夢想。」佳佳興致勃勃地說：「學姊想要把這裡打造成圍棋咖啡廳，讓想下棋卻沒有地方的人，或是單純想喝咖啡的人，都可以到這裡來。」
「真的嗎？」葉依敏略顯訝異。
「只是目標啦，現在才剛要開始進行而已。」艾珥花靦腆地笑著，「不說這個了，我們還是回到棋盤上吧。」
「也對，這才是我們來這裡的重點。」
葉依敏將目光重新轉向棋盤，一時間卻不知該從何下手。艾珥花則饒富興味地說：「原來如此……右上角黑棋看錯了死活，把原本雙活的棋走成死棋，才會這麼早就結束。但即使黑棋沒有看錯死活，白棋也早就掌握優勢了。」
「不愧是學姊，果然看得很清楚。」佳佳自信地笑著說。
「但是右下角的失誤卻很不應該。」
「哎呀……就說那時候一直有人盯著我們看，所以才下錯地方嘛！」
聽著兩人的對話，葉依敏訝異地問：「Elle，你不是在泡咖啡和跟我聊天嗎？為什麼你會記得這盤棋的手順？」
「就算在泡咖啡和聊天，我還是在用眼角餘光看棋盤啊。」艾珥花啜了一口咖啡，「記手順是沒問題，只是沒辦法全力運算棋局的變化。」
葉依敏轉向佳佳問道：「你好像沒有那麼驚訝的樣子？」
「看習慣了嘛。」佳佳苦笑著說：「學姊畢竟是我們大學圍棋社的前第一把交椅，這種程度的演出很正常啦！」
「看回來棋盤吧。」艾珥花正確無誤地從棋盤上拔走最後幾手棋，隨後擺上新的變化圖，「右上角的黑棋在碰進去(附圖一右上黑△之子)之前，應該先在外圍拐一下(附圖二右上黑△之子)，這樣可以弄成雙活，但白棋取得先手後封鎖黑棋，將目標放在左邊，這是你原先的打算，沒錯吧？」
 |
| 附圖二 |
「沒錯。」佳佳認同地點點頭，「所以看到黑棋沒有先拐就直接碰，我當時真的嚇了一跳。」
「這是他的壞習慣。」葉依敏說：「就算計算了大量的棋路，他還是會在錯誤的時間下在關鍵的位置，就像這盤棋一樣。他應該有算到那個拐，但最後還是下在碰的位置。」
「這麼說，這盤棋算是古先生的正常發揮？」艾珥花問道。
「沒錯，從黑子的走法和這個可笑的失誤來看，這確實是他的棋沒錯。」
艾珥花盯著棋盤思考了一會兒，隨後將棋子推散與分類，「接下來就看看葉小姐和古先生的那盤棋吧。」
「叫我依敏就好。」葉依敏一面收拾棋子，一面說道：「老是被叫葉小姐實在有點不太習慣。」
「這樣啊……」艾珥花則顯得有些困擾，「那……依敏……小姐，就麻煩你排棋譜了。」
葉依敏秀眉微皺，佳佳將棋罐交給葉依敏，同時輕笑著說：「依敏姐，我們家學姊比較怕生，你突然這麼說會嚇到她啦。」
「佳佳！」艾珥花低聲抱怨。
但佳佳調皮地笑著說：「怎麼了？我又沒說錯。」
「現在還是先把焦點放在棋盤上吧！」眼見說不過佳佳，艾珥花回過頭來對葉依敏說道：「依敏小姐，請開始吧。」
收起嘴角的笑容，葉依敏望著眼前的空白棋盤，做了一個深呼吸，在眾人的見證下，擺出她與古翔的那一盤棋。
「這盤棋我也是執白。」葉依敏擺棋的同時說道：「前幾手都沒有什麼問題，但是我越下越覺得不對勁。」
 |
| 附圖三 |
「黑棋在左邊的戰鬥感覺相當游刃有餘……」佳佳輕聲地說。
「反倒是白棋的反擊全都沒收到效果。」艾珥花臉色凝重，「感覺黑棋已經將白棋的後續變化全都算清，給人一種莫名的壓力。」
「這一手挺出來(附圖四右邊黑△之子)完全不像他的棋。」葉依敏說：「這手棋的攻擊性太強，但我認識的他，攻擊力並沒有那麼高。」
「居然利用右下沒有活透的黑棋，對中間和右邊的白棋進行雙邊攻擊，這一手真是巧妙。」艾珥花不禁讚嘆。
 |
| 附圖四 |
「現在就讚嘆還太早了。」
葉依敏持續擺棋，延續著黑棋的意圖，雙方圍繞著右下的黑棋進行纏鬥，光是擺譜就足以讓其他兩人感受到這股肅殺之氣，實際下出這盤棋的葉依敏更是重新體會對弈當下的對陣氣息，以及對手那難以辨明的容貌。
「你們認為，在這個局面下，黑棋有辦法封鎖右邊的白棋嗎？」葉依敏停下了擺棋的右手，向另外兩人問道。
 |
| 附圖五 |
「封鎖白棋？」
佳佳一臉茫然，望向身旁的艾珥花。艾珥花全神貫注地盯著棋盤，微微泛紅的臉頰說明她正在全力運算眼前的局面。但最終，艾珥花也只能輕吐一口氣，無奈地搖搖頭。
「如果只是封鎖，那倒沒有什麼問題。」艾珥花說：「但黑棋本身有挖的缺陷(附圖五中Ａ位)，一個弄不好，很有可能會把右邊，甚至中央的黑棋全數捲入。說實話，這種棋我沒有把握。」
佳佳一臉愕然，想不到這道題目連艾珥花都束手無策。倒是葉依敏一臉不甘心的從棋罐中拿起一枚黑棋，輕輕放在棋盤上(附圖六右邊黑△之子)。
 |
| 附圖六 |
這手棋一放，艾珥花的雙眼立時瞪大，彷彿見到新世界一般。
「這個地方居然有棋？」佳佳一臉不敢置信，「我怎麼想也想不到這手棋，太刁鑽了。」
「是啊……」艾珥花的語氣中透著一股興奮，「如果我是白棋，看到這手棋的當下應該會頭皮發麻吧。」
「看到這手棋的時候我是沒有頭皮發麻，倒是有種窒息感。」葉依敏強忍著怒火，「但我馬上就發現，那個人不可能下出這手棋。他的棋力我太清楚了，他不可能在我們分手後的兩個禮拜內就突飛猛進倒這種程度。」
「這種棋感也不太像人類……」艾珥花喃喃說道：「這一擠不只讓白棋不得不連接，讓白棋自己將氣收緊外，還讓黑棋未來緊氣的每一手都是白棋不得不應的先手，太驚人了……」
「這種下法擺明就是要把右下角的所有黑子都棄掉，如果是我，我絕對不敢這麼下。」佳佳接著說。
「總之，這手棋之後沒多久我就認輸了。」葉依敏將最後幾手擺上棋盤，結束擺譜的任務。
 |
| 附圖七 （本譜取自2017年網路對局，AlphaGo Master執黑對黃雲嵩五段。） |
「利用剛才的那一手，先手補掉挖的弱點……」佳佳難得嚴肅地說：「這一連串的變化，大概只有高段的職業棋士才能算清吧。」
艾珥花則感嘆地說：「右邊白棋不只被封進去，只要稍不留意，就有可能被反殺。上面的白棋雖然安定，但已經失去發展的潛力，圍不到多少地。中間到左下的白棋大龍可能還要後手做活，甚至可能無疾而終。左邊陷在白陣裡的黑棋也還有活動力，雙方的差距實在太大了。」
「過去我和他對弈總是勝多敗少，他的棋力到哪裡我相當清楚。」葉依敏同樣嚴肅地問道：「看了這兩盤棋，你們覺得他到底有沒有作弊？」
佳佳雙手抱頭，思考了好一陣子後，苦惱地說：「我只能說，如果我當時遇到的是這盤棋的黑棋，我絕對贏不了。」
「同一個人，兩盤棋的實力落差這麼大，確實有作弊的嫌疑。」艾珥花說：「特別是那不屬於人類的棋感，過於精細的計算，很有可能是利用ＡＩ。」
「ＡＩ？」佳佳歪著頭問：「現在市面上圍棋軟體的ＡＩ不是很弱嗎？了不起也只有初段程度吧，有辦法下出這種棋？」
「當然不是那種軟體裡的ＡＩ。」艾珥花笑著說：「前幾年不是有一個能打敗世界棋王的ＡＩ嗎？」
「可是……那個ＡＩ不是沒有開放給一般人使用嗎？」
「但是有人依照那個團隊的論文，做出了類似的ＡＩ，還開放給所有人免費下載使用。」艾珥花說：「我也有試著用過，它的實力太強，想法太過飛越，我根本就不是對手。」
「所以……那位古先生就是利用ＡＩ來作弊？」
「很有可能。」艾珥花嘆道：「但這就回到原點了，盤面的狀況或許可以利用手機的鏡頭傳出去，但ＡＩ運算的結果要怎麼做才能傳回場內？」
「會不會也是利用科技的力量？」葉依敏說：「既然他利用ＡＩ進行棋路的運算，或許他也能利用一些我們沒想到的科技產品，將運算的結果傳回場內也說不定。」
「這確實是不錯的方向。」艾珥花點頭表達贊同。
反倒是佳佳問道：「可是，那位古先生真的有這麼強的科技能力嗎？」
「他當然有。」葉依敏理所當然地說：「他是某間科技公司的研發小主管，對這方面的消息不只靈通，還常常自己動手做。」
４.
隔天，艾珥花起了個大早，來到古翔工作的科技公司。看著熟悉的大樓與大門，艾珥花不禁暗暗嘆了口氣。
「嗨，Elle，沒想到你今天真的來了。」伴隨著招呼聲，一道男性身影從停車場走來，停在艾珥花身邊。
「早安啊，思潔。」艾珥花對身旁的男子笑了笑，「今天要麻煩你了。」
「我這邊是沒問題……」名叫思潔的男子上下打量了艾珥花一番，「倒是你，如果被人遇到，打算用什麼理由進公司啊？」
「嗯……就說我有東西忘了拿？」
「可是你的位置已經有新人坐了，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就說我放在你那邊就好啦！」
「那為什麼不讓我拿回去給你就好？」
「說的也是……」艾珥花狡詐地笑了笑，「那我就說，那是我外遇的證據，不能被你看到。」
「你外遇的證據放在我的位置？」思潔失笑道：「這也太大膽了吧？」
「最危險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艾珥花一拍思潔的背，「我們走吧。」
當葉依敏前一天晚上說出古翔工作的公司名稱時，艾珥花與佳佳面面相覷，沒想到古翔工作的公司就是艾珥花前幾天剛辭職的公司。這樣的巧合讓三人嘖嘖稱奇，也興起艾珥花想更加了解古翔這個人的想法。
所幸，艾珥花在公司裡還有援軍，也就是這名叫做李思潔的男子。這名男子不僅也和古翔在同一間公司工作，兩人還是同一個部門。除此之外，他還是艾珥花交往多年的男友，也就是佳佳口中的學長。
得知古翔的工作地後，艾珥花當晚就向李思潔求助，希望李思潔能帶她進入公司，尋找關於古翔的線索。
了解前因後果，李思潔一口答應艾珥花的請求，但研發部畢竟是公司的核心地帶，李思潔也要求艾珥花負起保密責任，絕對不能碰觸辦公室裡的任何東西，也不能做任何紀錄。得到艾珥花的保證後，李思潔才同意在上班時間前，帶著艾珥花進入研發部。
「說起來，我還真不知道你們研發部都在做什麼耶。」在前往辦公室的路上，艾珥花隨口問道。
「主要是做一些產品的發想。」李思潔回答：「經過提案會議確定新產品的方向後，才會分派到下面的各部進行開發。」說到這裡，李思潔疑惑地問：「你不是比我早進公司，居然不知道這種事？」
「我只專注在我的工作，其他我一概不管。」艾珥花鄭重澄清。
「看來你連我是你們軟體工程部的聯絡人都不知道吧？」
「真的嗎？」艾珥花一臉震驚，「我第一次聽說。」
「我隨便說說，沒想到你還真的不知道啊？」李思潔苦笑著說：「聯絡人本來不是我，但是為了見你，我才爭取成為軟體工程部的聯絡人。」
「喔……」艾珥花刻意拉了個長音，隨後笑著說：「那現在我不在了，你會不會追著我的腳步離開呢？」
「當然不會啊。」李思潔用極其溫柔的聲線說道：「未來如果想見你，我知道我能到哪裡去見你，這樣就夠了。」
「胡說八道。」艾珥花嘴上雖這麼說，但臉上泛起地嫣紅卻昭示了她內心的慌亂。從大學認識李思潔，正式交往直到現在，艾珥花始終對這種李思潔這突如其來的甜言蜜語沒有辦法。
「話說回來，你的咖啡店狀況怎麼樣？」李斯潔問道。
「明天就要開始裝潢了，但我到現在還沒找到烘焙師。」艾珥花無奈地說：「只賣咖啡的話，我覺得沒有辦法吸引太多人。」
「也是……你也沒辦法自己做。」
「是啊，畢竟你也見識過那悽慘的狀況。」
「我寧願一輩子都別想起來。」李思潔打了個冷顫，隨後再問：「我有一點很好奇，古翔好像很篤定自己一定會在比賽中遇到他前女友，為什麼？」
「這跟使用瑞士制排賽程有關。」艾珥花說：「那場比賽一共有十五組，各組報名人數也不少，為求方便，對參賽者編號時，就會照著報名順序來編號。而在報名當下，古先生和依敏小姐還沒分手，也是同時報名，因此可想而知，他們兩個人應該會連號。」
「這麼說，他們就有一定機率在第一回合碰到了。」李思潔說道：「畢竟比賽的時候，第一回合大多是自己的鄰號。」
「但他們並不是第一回合碰到，而是第二回合。」
「所以他們雖然是鄰號，但在第一回合被分到不同的組別？」
「第一回合結束後，第二回合的賽程編排方式，其實就是將贏的人和輸的人分開，再各自按編號兩兩一組罷了。」
「他們兩個人鄰號，如果戰績相同，被排在一起的機率就會大幅增加了。」李思潔恍然大悟。
「沒錯，就是這樣。」
「但如果兩個人戰績不同呢？」
「那不是正中他的下懷嗎？」艾珥花淡淡地說：「他畢竟有ＡＩ做後盾，第一回合絕對不會輸。如果依敏小姐輸了，他正好可以在她面前耀武揚威。」
談話間，兩人走進研發部辦公室。李思潔帶著艾珥花走到古翔的座位，但古翔的座位除了公司配置的電腦外，其他什麼也沒有。雖然早在預料之內，艾珥花仍不免嘆了口氣。
「就跟昨天在電話裡告訴你的一樣，古翔在兩個禮拜前辭職了。」李思潔說道：「具體的辭職原因並不清楚，但上層似乎不打算放棄他，最後讓他用留職停薪的方式離開。」
「所以他的位置才能保留下來嗎？」雖然不能動手，但艾珥花依然將古翔的位置看個透徹。
「儘管如此，古翔還是把所有東西都帶走，離開前還一一和部裡的同事們告別，搞得他好像不會再回來一樣。」
「真可惜，如果他真的是利用ＡＩ作弊，我還以為這裡會留下一些和那場對弈有關的資料。」
「他還特地大掃除過，所以什麼都沒留下來。」
「沒想到上級居然會特地留下他，那像我，辭呈丟出去不到兩天就批下來了，上面也沒派人來慰留我。」
「畢竟古翔確實是個很厲害的人才。」李思潔感嘆地說：「他在軟體和硬體方面都有相當的技術，但更厲害的是他的創意發想。這我也是聽前輩說了才知道，古翔他曾經提案製作新型態的影像辨識系統，即使是在光源不足或是劇烈晃動的狀況下，依然可以利用ＡＩ判斷影像中的人或物品。」
「這個我知道，我剛進公司的時候，正好在做這個專案的收尾。」位置的搜索一無所獲，艾珥花雖然有些失落，卻繼續問道：「既然你們在同一個部門，你有和古翔對弈過嗎？」
「全公司知道我會下圍棋的人大概只有你吧，雖然你已經離職了。」李思潔笑了笑，「不過倒是有很多人知道古翔會下棋，聽說他還開發過跟圍棋有關的產品。」
「真的嗎？」艾珥花大吃一驚。
「你不知道？」李思潔也大感訝異，「公司門口右手邊就有歷年產品的展示區，你從來沒看過？」
艾珥花茫然地搖搖頭，李思潔無奈地嘆道：「你到底有沒有在這間公司工作過啊？」
「那裡和軟體工程部是反方向嘛！」
「新人訓練的時候總會去過吧？」
「那天我重感冒，發燒躺了整天，根本沒來新人訓練。」
「好像有這麼一回事……」李思潔馬上發現不對勁，「補訓的時候總會帶你過去吧？」
「人事部那天很忙，所以叫我自己去看，但我後來也沒去看就是了。」
「算了……我們直接去看吧。」
帶著滿心的無奈，李思潔帶著艾珥花來到展示區，在琳瑯滿目的產品當中，李思潔停在一台連接著攝影機的小型喇叭前。
「這是什麼東西？」看著這台機器，艾珥花疑惑地問道。
「這是一台可以協助記譜的機器。」李思潔說：「這台機器可以精確定位棋盤的位置，一旦棋盤上增加了新的棋子，他就會立刻報出棋子的座標，如果電腦裡有記譜軟體，也可以和這套系統連結，就可以即時且自動將每一手記錄在記譜軟體裡。」
「這麼方便……」艾珥花讚嘆道：「但是市面上好像沒有看到這個產品耶，為什麼？」
「因為上面覺得這個東西不會賺錢，所以沒有打算量產。」李思潔無奈地說：「聽說古翔當時設計這套系統，是想給盲人棋士使用。但開發之後才發現，原來市面上已經有給盲人使用的棋盤和棋子，所以才追加了記譜的功能。」
「不管怎麼說，能有這種想法還是很厲害。」
「不止如此，古翔還曾經被借調去參與ＡＩ圍棋大戰呢。」
「你是說去年那個完全靠機器手臂落子，只有ＡＩ參賽的那場比賽嗎？」
「是啊，古翔被派去參與影像擷取和調整機器手臂的工作。」李思潔環視了一圈，指著角落的一張相片，「你看，這裡還留著當時的照片。」
望向李思潔手指的那張照片，艾珥花大吃一驚。照片中，許多看似工程師的人圍繞著一台機器手臂，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疲憊但愉悅的笑容。而在眾多的西方臉孔之中，唯一一張東方臉孔別醒目。
指著那張東方臉孔，艾珥花問道：「這個人就是古翔嗎？」
「沒錯，古翔是他們那個組別裡唯一的東方人。」
「你有辦法找到他嗎？」艾珥花急切地問道：「越快越好，拜託！」
艾珥花的訝異其來有自，畢竟照片上的那張面孔，和她昨天進入比賽會場時，不小心撞到的男子一模一樣。
５.
站在外觀雄偉的高級公寓前，葉依敏怎麼也想不到，自己還會再踏上這個地方。
昨天和艾珥花等人討論了一晚後，葉依敏突然興起一個想法：與其在裝潢前的咖啡廳裡胡亂瞎猜，直接詢問本人不是更快嗎？懷著這份心思，葉依敏今天特地抽出時間，來到古翔的租屋處，也就是這棟雄偉的高級公寓。
但一到門口，馬上就遇到難題。這棟高級公寓有二十四小時保全門禁，不是這棟公寓的住戶根本就進不去。之前幾次是古翔帶著她一起上去，但兩人已經分手，昨天又發生這種事，總不可能再叫古翔下來接她。再說，古翔早已不接她的電話，也不回她的訊息，想叫也沒辦法叫。
正當葉依敏在大門前徘徊不定的時候，一道熟悉的聲音叫住了她。她回頭一看，原來是古翔的房東。
在葉依敏的印象中，房東是位極有修養的中年婦女，待人和善不說，臉上總是掛著笑容。見到有人在門前徘徊，忍不住上前關心，當發現來人是葉依敏時，關心的力度更是加倍。
儘管機率不高，趁著這個機會，葉依敏趕緊將此行的目的告知房東，請房東幫忙。然而，原以為不會提供協助的房東居然一口答應，甚至還答應借她鑰匙，讓她直接進房。
「房東太太，這樣真的沒關係嗎？」跟著房東走進古翔租的公寓時，葉依敏依然有些疑慮。
「沒關係。」房東微笑著說：「我剛剛也說過，古先生已經搬走了，離開前特別強調，如果你想進這間房間，務必要讓你進來。」
「他真的這麼說？」
「當然啊。不只我，連門口的保全也被這麼交代了。為了怕他們認不出你，他還給了收發室一張你的照片。」
完全不顧照片主人的想法，確實很像他的風格。葉依敏這麼想著，隨後又問：「可是他的租約明明還沒到期，就這樣搬走了嗎？」
「他已經先預付房租了，這間房子也會保留到租約到期才會再次招租。」
「他有說他為什麼要搬走嗎？」
「這個他倒是沒說，但我看他那憔悴的樣子也不方便問。」
「依他的個性，就算問了，他大概也不會說吧。」葉依敏喃喃地說。
「總之，他搬走之後，我就沒進來看過了，或許他在這間房子裡留了什麼東西要給你，你就好好找找。等你看完之後，再把鑰匙還我就行了。」
送走了房東，葉依敏開始探索這間她來過幾次，卻始終沒有機會看清的公寓。然而剛走進玄關，葉依敏就知道她極有可能無功而返。
在她的印象中，古翔家的玄關除了鞋櫃之外，還擺了許多風格特異的裝飾品，帶給她極為強烈的印象。但此刻，玄關的鞋櫃上空空如也。打開鞋櫃，也一樣什麼都沒有。
走進客廳，葉依敏花了點時間尋找電燈開關。她依稀記得，古翔走進客廳的第一件事，就是呼叫他自製的音箱，讓那個音箱替他開燈。第一次見到這項技術的葉依敏還嚇了一跳，被古翔取笑了一段時間。
此時此刻，放音箱的桌子雖然還在，但上面的音箱自然隨著主人的離開而被帶走了。
仔細回想，古翔的生活好像離不開這台音箱，不只開關燈要呼叫音箱，他還會問音箱有沒有新的電子郵件，當有重要的訊息或來電時，音箱也會自己發出聲音提醒他。他甚至還為這個音箱取了個名字，叫做米亞。
葉依敏曾經半開玩笑的對古翔說，他根本不需要交女朋友，只要有米亞就可以了。她還記得古翔聽到這番話後，手足無措的模樣。但直到最後，古翔還是沒有對她解釋米亞的原理，在她心中，米亞成為一個永遠的謎。
一面想著這些回憶，葉依敏打開了另外一扇門。這個房間被葉依敏稱為「手工藝室」，古翔經常在裡面進行各式各樣的創作，大多是和電子機械相關，當然也曾經做過一些品味獨特的禮物送給她。
她曾經問過古翔，米亞該不會也是在這個小房間誕生的？古翔毫不遲疑的給了肯定的答案。他說市面上雖然有類似的產品，但無法滿足他的需求，因此還是自己動手做比較好。他說下一步，要在這個房間外也能連接米亞。
望著同樣空無一物的工作室，葉依敏不禁回想起那個掛滿工具，堆滿電路板，時不時傳出焊錫氣味的房間，以及坐在房間裡，專注進行眼前工作的那個男人的背影。
可惜的是，不論是工作臺或是大量的工具，此時全都消失的無影無蹤，只留下空蕩蕩的房間。望著這空蕩蕩的房間，葉依敏心中泛起了一絲酸楚。
依序找過浴室、廁所和臥室，所有能搬的東西幾乎全都搬走，可以想見古翔在搬離這裡時內心的堅決。這卻讓她不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古翔不僅在圍棋比賽中作弊，甚至提早搬離這間高級公寓？
離開臥室，最後還沒找過的地方就只剩下廚房和餐廳。葉依敏並不認為古翔會在這兩個地方留下什麼線索，畢竟在認識葉依敏之前，古翔家的廚房完全沒有人用過。
只有她到古翔家作客的時候，才會由她使用廚房製作料理或點心。葉依敏還記得，她和古翔兩個人在客廳，一面喝著咖啡，吃著由她親手製作的提拉米蘇，一面看著串流平台上的影集。
葉依敏驚覺，在她眼中，這間公寓裡充斥著她與古翔之間的回憶，然而至今她還是不明白，為什麼古翔要突然消失在她面前，難道對他而言，名叫葉依敏的這個人就這麼不值得信任嗎？
想到這裡，她不禁悲從中來，眼角泛著淚光。但她馬上收拾好情緒，對她來說，現階段沒有什麼事情，比找出古翔作弊的方法來的重要。但在這個節骨眼，她卻想起古翔曾說她雖然堅強，有時卻過於固執的評價。
「真是的，到底是誰固執啊？」葉依敏哼了一聲，大步走進餐廳。
一走進餐廳，她馬上發現放在餐桌上的信封。突如其來的衝擊讓她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愣愣地站在原地。她怎麼也沒想到，古翔居然將訊息放在他平常不會走進的餐廳，而且還是大剌剌地放在最顯眼的地方。
葉依敏緩緩走向餐桌，輕輕拿起餐桌上的信封。信封上蒙了薄薄的一層灰，看來已經放了一些時候。她捏了捏信封，發現信封的底部頗有厚度，但上半段卻顯得單薄，單從外表，完全無法看出到底裝了什麼。
她用手往信封裡一探，不費吹灰之力就拉出一張紙箋。她認得這張紙箋，這是古翔慣用於傳達簡單訊息的工具，她自己也收過幾次，內容大多是請她協助處理一些生活瑣事。
紙箋上只寫了短短的一句話：「這些發票是我留給你的最後一項禮物，希望你可以中獎。古翔」
這段文字讓葉依敏的腦袋如受雷擊，一度暫停思考。不知過了多久，種種的疑問才一口氣湧了上來，甚至發生了一點耳鳴的狀況。她甩了甩頭，拋開腦中那些她無法回答的疑問，將信封中剩下的東西全數倒出來。
正如紙箋上所說，信封裡剩餘的東西只有發票。
葉依敏簡直不敢置信，她知道古翔在情感表達上有些木訥，卻沒想過他竟然在給她的最後一封信中塞滿了發票！她雖然不期待什麼生離死別的浪漫劇情，但至少也該好好解釋分手的理由，就算信中充滿了對她的謾罵，也比這種過於生活感的留言好上太多！
在空無一人的公寓裡發洩過後，葉依敏做了個深呼吸，舒緩因血壓飆升而隱隱作痛的額角，並開始檢查手中的發票。
她下意識地認為古翔留給她的絕對不會只有發票，她必須要一張一張的檢查，找出發票中的隱藏的訊息。然而將所有的發票全都檢查過一次後，葉依敏失望地發現，裡面全都是普通的發票。
其中佔大多數的依然是便利商店的發票，內容全是食品類，其次是關於手工作業的資材，這部分葉依敏也看不出是否異常。剩下的發票中，有一張發票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是一張連鎖眼鏡行的發票，葉依敏意外的發現，向來都會將前一副眼鏡留下當作備用眼鏡的古翔，居然一口氣配了兩副眼鏡。事實上，昨天對弈時她就發現古翔換了一副眼鏡。但她也沒有多想，或許古翔的備用眼鏡出了什麼狀況，導致他要多配一副眼鏡。
將紙箋與發票收回信封，簡單查看餐廳與廚房，確定沒有留下其他東西後，葉依敏帶著些許的失落與一整袋的發票離開了古翔的住處。
回家的路上，她想起了艾珥花，既然艾珥花願意幫自己追查古翔作弊的手法，那麼古翔住處的狀況或許也該讓她知道。一回到住處，她馬上拿起手機，撥了昨天得到的手機號碼。
電話接通後，葉依敏有如洪水潰堤般向電話那一頭的艾珥花傾吐她今天所遭遇的一切。艾珥花的語氣聽起來雖然緊張，但會在適當的時機出聲安慰她，讓她備感溫馨。
當葉依敏提到發票的事情時，艾珥花卻開始追問了起來：「你說，古翔的發票中有一張買了兩副眼鏡的發票？」
「是啊，他以前不會這樣，所以我才特別注意。」
「他昨天比賽前後有換過眼鏡嗎？」
「你該不會想說，他的眼鏡有液晶顯示功能，可以和ＡＩ連動吧？」
「當然不是，這種類型的智慧眼鏡還在研發階段，而且造型上也比較特別，你應該一眼就能發現。」
「我對這種事情沒什麼概念……」葉依敏說：「他比賽前後都去了一趟洗手間，不過這也沒什麼，很多人都會這麼做。」
「還有，你說古翔家裡有一個叫做米亞的音箱，可以控制家裡的電燈？」
「不只是開關電燈，它還會提醒一些重要事項，還有來電和來信的時候也會發出聲音提醒他。」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艾珥花慎重地問道：「我知道這個問題可能有點詭異，但我想問問看，你或者是古翔，有和米亞聊過天嗎？」
葉依敏「蛤」了一聲，卻還是仔細思考這個問題後回答：「如果是這種正常的聊天應該是沒有，但古翔每次下達指令的時候，米亞都會用合成的聲音回應。對了，古翔常常一次對它下達很多指令。」
「一次下達很多指令？」
「比如說開燈、開熱水器、設定熱水器溫度、檢查來信、利用家裡的電話回電等等這些事情，他都會一次說完。」
「這些事情最後都有完成嗎？」
「大部分都有完成，不過偶爾會有一兩項沒有處理到就是了。」
「原來如此……」
「怎麼樣？對揭開古翔使用的手法有幫助嗎？」
「當然有。」艾珥花的語氣中露出了笑意，「你幫我補上了最後一塊拼圖。」
「真的嗎？」葉依敏難掩心中的訝異，「告訴我，他到底用了什麼手法？」
「這個嘛……」艾珥花的語氣有些為難，「用電話說可能會說不清楚，我們可以約個時間，見面再聊嗎？」
「那就約我下次休假的時間吧。」
約定好見面的時間後，兩人又寒暄了幾句才掛上電話，會面的地點依然選在艾珥花那尚未裝潢完成的咖啡廳。想起艾珥花昨天的咖啡，葉依敏的口中依舊充斥著那絕妙比例下所造就的經典。
趁著這股感動尚未消退，她找出了素描簿與鉛筆，翻開空白的一頁開始畫了起來。
６.
會面前一天，艾珥花臨時來電向葉依敏道歉，希望更改會面地點。
原因是負責施工的工頭弄錯了日期，以為會面當天也要繼續上工。聽到這個消息，葉依敏一時也慌了手腳。兩人進行了一段無意義的商討，最終在艾珥花緊張的語氣中，將會面地點改在艾珥花位於咖啡廳二樓的自家。
隔天，依照艾珥花的指示，提著紙袋的葉依敏繞過了正在施工中的咖啡廳，來到建築物後方那扇看起來頗有年代的鋁門。聯絡艾珥花後不久，一身休閒裝扮的艾珥花打開鋁門，帶著葉依敏來到位於二樓的自家。
艾珥花的住家風格十分雅緻，利用大量的木造家具和柔和的燈光打造了相對溫暖的環境，整齊的環境也顯示出主人的個性。葉依敏一進門，就看到一黑一白兩隻貓在客廳中漫步，甚至主動湊到葉依敏身邊，和主人的個性可謂天差地別。
請葉依敏在客廳入座後，艾珥花轉身走進廚房，不久，濃郁的咖啡香氣洋溢在這小小的空間中。聞著這美妙的咖啡香，葉依敏也從紙袋中拿出一個小小的保鮮盒，以及花紋高雅的塑膠餐盤和金屬叉子。
「不好意思，家裡只剩牛奶，沒辦法做的太精緻。」端著兩杯咖啡，艾珥花略顯歉意的回到客廳。
「沒關係，我才要跟你抱歉，畢竟是為了我的事。」葉依敏起身接過一杯咖啡，隨後打開保鮮盒。
見到葉依敏的保鮮盒，艾珥花不禁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這是我的一點心意，畢竟你為了我的事情出了這麼大的力氣，不做點什麼東西答謝你，我也有點過意不去。」
葉依敏揭開保鮮盒的蓋子，裡頭是四塊造型相同的巧克力蛋糕。因為底下鋪著的保冷劑，巧克力的部分依然維持著唯美的造型。
「真不好意思，讓你破費了。」
「這是我自己做的，所以沒花多少錢啦！」葉依敏將兩塊蛋糕分別放在餐盤上，「你吃吃看，別客氣。」
「這是……你自己做的？」
帶著略顯驚訝的神情，艾珥花用叉子切了一塊蛋糕，小心翼翼地放進嘴裡。那一瞬間，蓬鬆且輕盈的口感充斥著她的口腔，緊接而來的是巧克力獨有的苦味與甘甜，帶著一點粗獷卻有多層次的味道，有如煙火一般在口中不停綻放新的色彩！
葉依敏帶著笑容指了指手邊的咖啡，艾珥花馬上會意，輕啜了一口自己剛剛泡好的拿鐵。隨著咖啡進入口腔，蛋糕的風味不僅沒有被掃除，反而更上一層樓，與咖啡獨特的絲綢口感和氣味完美融合，化為一首壯闊無比的交響樂，迴盪在口腔與心靈。
「看到你的表情，我就知道自己沒有失敗。」葉依敏帶著自信的笑容說。
「太厲害了……」艾珥花一臉讚嘆的問：「這真的是你做的嗎？」
「我好像沒有告訴你們，我是在飯店工作的烘焙師。」
「這麼說雖然很突然，但……」艾珥花雙眼發亮望著葉依敏，「你要不要來我的店裡工作？薪水可能沒有飯店那麼高，但我會盡量不虧待你。」
「為什麼突然開始挖角啦？」
「拜託你好好考慮，我真的需要一名好的烘焙師在店裡製作蛋糕。」艾珥花誠懇地說：「我還是第一次吃到能這麼配合我泡的咖啡的蛋糕，拜託你了。」
「那是當然的啊，因為我就是配合你的咖啡去調整蛋糕的口味嘛……」葉依敏苦笑著說：「那個，雖然我很高興你喜歡我的蛋糕，但我們今天的目的應該不是這個吧？」
「啊……對不起……」艾珥花一時間有些驚慌失措，「因為這件事情對我來說太重要了，所以我不小心就……」
「沒關係，我不介意。」葉依敏笑著問：「我倒是很好奇，依你的個性，有辦法面對大量的陌生客人嗎？」
「這個問題一開始就解決了。」艾珥花笑著回答：「打從我決定要開設咖啡廳的那一天，佳佳就已經是內定的外場員工了。」
葉依敏恍然大悟，如果是那位外表亮眼，個性大方的女孩來擔任外場，確實不會有任何問題。以現在資訊的流通速度，或許還會有不少人會衝著這樣一位外場而上門。
「總而言之，謝謝你的蛋糕，真的相當美味。」艾珥花一臉滿足地雙手合十，隨後露出溫柔的微笑，「接下來，我們來下一盤棋，讓心情沉澱一下吧。」
「什麼？」
葉依敏還來不及反應，艾珥花便將整套棋具搬了出來。即便是葉依敏也能看出，從棋盤的材質與做工，到棋子的形狀與色澤，這套棋具的價值都遠遠超越店裡擺著的那套。
在艾珥花的催促下，葉依敏心不甘情不願的完成了猜子，拿到了黑棋。她思考著，艾珥花今天將她叫來這裡，真正的目的是什麼？看艾珥花的樣子，她是真心想和自己對弈一局，但前幾天的電話中，她又說已經揭開了真相。
懷抱著這些猜不透的想法，葉依敏深吸了一口氣，將滿腹的疑惑暫時拋在腦後，迎戰眼前的強敵。抓起棋罐中的棋子，她在右上角小目處落子，開始了這場對弈。
雙方平穩進行了約二十手後，艾珥花開口說道：「在開始說明古先生用什麼方式作弊之前，我想先問依敏小姐，你有想過古先生為什麼要在比賽中作弊嗎？」
「為什麼？」雖然不解艾珥花的用意，但葉依敏依舊思考回答：「不就是為了嘲諷我嗎？認為我的實力在他之下。」
「原來如此。」艾珥花淺淺一笑，「那麼，我們就開始來談古先生到底是怎麼作弊的吧。」
「終於要開始了嗎？」葉依敏的語氣中有些無奈。
「先從結論說起，古先生在執行這項詭計時，確實是如我們一開始的推測，利用手機的鏡頭拍攝盤面，交由ＡＩ進行分析，再將訊息傳回現場。不過我們也說過，最關鍵的部分還是如何將訊息傳回現場。」
「我後來也想了一下，我猜他應該是利用耳機，然後用手機和電話那一頭的共犯進行通訊。」
「可是，如果他戴著耳機比賽，依敏小姐你應該會發現吧？」
葉依敏在棋盤上落下一子，無奈地說：「是啊……我知道，但我已經想不出有什麼方法可以把訊息傳回來，也不知道誰才是他的共犯。」
「古先生的這個詭計中並沒有共犯。」艾珥花回應了一手。
「沒有共犯？」葉依敏在右方奮力撐出一塊大空，「這怎麼可能？總要有人分析手機鏡頭的畫面，然後輸入到ＡＩ裡去計算吧？」
彷彿對黑棋的大空視而不見，艾珥花冷靜地回拆一手，「事實就是他並沒有這麼做，而是僅靠一人之力就完成了這個詭計。」
「這絕對不可能！」葉依敏憤慨地說：「他既要在現場和我下棋，又要在某個地方利用ＡＩ分析棋局，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
「但是科技的發展，卻讓原本不可能的任務變成了可能。」
「你是說，他製造了他的複製人，讓他待在電腦前替他做事？」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可謂是生物科技方面的奇蹟了。」艾珥花似乎被這句話給逗樂了，「不過複製人也算對了一部份，畢竟那個東西就像他的分身一樣。其實你也見過那個東西，只是你不知道它能這麼做。」
「你越說我越搞不清楚，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麼？」
「協助古先生作弊的東西，就是由古先生自行開發的智慧音箱『米亞』。」艾珥花輕輕地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
| 附圖八 （本譜取自2016年網路對局，AlphaGo Master執白對王昊洋六段。 全譜共136手，本圖僅到52手止。） |
接受到棋盤與語言的雙方面衝擊，葉依敏的大腦再次停止了思考。許久之後才緩緩恢復過來。
棋盤上，艾珥花的這一手不只消除了白棋右下的所有缺陷，甚至將白棋的模樣完全撐開(附圖八中白△之子)，幾乎占據了半個棋盤。若讓白棋的模樣化為實空，這可不是黑棋在右邊圍的那塊地所能抗衡。
此刻唯一的方法就是打入白棋的陣地，但白棋陣勢看似鬆散，彼此的連結卻相當緊密，即使是全心下棋的葉依敏也難以找到打入點，何況是精神受到動搖的當下。
「你說……他利用米亞幫他作弊？」葉依敏的語氣有些顫抖，「可是那個東西……不是只能控制電燈或是熱水器，最多看看信箱或撥號而已嗎？為什麼能幫忙作弊？」
「依敏小姐，你對古先生的研究方向了解嗎？」艾珥花放下了手上的棋子，嚴肅地望著葉依敏。
「我不了解，畢竟那和我所學的東西差的太遠了。」
「那我盡量簡單解釋給你聽。」艾珥花平靜但認真地說：「除了米亞之外，古先生還利用了另外三項技術，分別是由他設計的影像分析技術、語音記譜技術，還有從工作上學到的機械手臂控制技術。
「相信光聽名稱就知道，影像分析技術就是用來分析手機鏡頭所拍攝下來的圖像。這項技術是即使影像在極度晃動的狀況下，都可以解析出畫面的變化，如果加以訓練，甚至可以辨識和重建人臉。
「當影像辨識系統分析出你每一手棋的落子位置後，再由機械手臂控制系統將你的棋下在ＡＩ的系統中。當然，最困難的地方在於如何將系統中移動機器手臂的部分，轉為移動游標或其他能在ＡＩ分析系統中落子的東西。
「最後，當ＡＩ分析完成，在系統中落子後，再由語音記譜系統念出ＡＩ的選點，傳回現場給古先生。統合這三個系統的最大功臣，就是那個叫米亞的數位音箱。他在那場對弈中下的每一步棋，中間都經過這麼複雜的變化。如果沒有長時間的訓練，不可能精細地完成這種多工處理。」
「就為了贏過我？」葉依敏顯得有些不敢置信，「但是……最重要的問題還是沒有解決，他要怎麼知道ＡＩ的分析結果？還有，我們每場比賽都是要靠猜子決定先後，如果他都是靠米亞來操作這些系統，那要怎麼臨時去設定圍棋ＡＩ的先後順序？」
「我記得你說過，古先生在猜子完之後挑釁你，然後將手機放進胸前口袋，沒錯吧？」
「我確實說過。」
「你還記得他當時說了什麼嗎？」
「『想不到是由我執黑』之類的吧。」
「依敏小姐有沒有想過，如果他說這番話的目的不是為了挑釁你，而是在對米亞下達指示呢？」
「你說……什麼……」
「這句話裡面存在著『由我執黑』這個關鍵詞，只要設定好相關的參數，讓米亞在聽到這句指示時，將『我』替換成『圍棋ＡＩ』，就可以讓米亞去完成相關的設定了。」
「這怎麼可能！」葉依敏高聲反駁，「他不過就是單純的智慧音箱，怎麼可能會有這種功能？」
「如果只是單純的智慧音箱，目前市面上就有價格相對便宜的產品了，他為什麼不選擇那些產品呢？」
「因為他說那些不符合他的需求。」
「是的，因為那些智慧音箱說穿了，不過是手機上行動助理的延伸，有些甚至無法同時處理大量的指令。但是米亞不同，它可以同時接受大量指令，甚至有辦法自動排程去執行這些指令。」
「你的意思是，米亞並不是普通的智慧音箱？」
艾珥花點點頭，「它是搭載了經過長期訓練，能夠執行高強度多工任務的ＡＩ音箱。類似功能的ＡＩ在產業界並不罕見，但是搭載在智慧音箱上，連我也是第一次見到。」
「就為了贏過我，他特地去設計這種東西？」
「這倒不是。」艾珥花微笑著說：「古先生原本就設計了這個東西，也持續對它進行優化，否則兩個禮拜的時間，可能沒辦法從無到有訓練起來。」
「可是，你還是沒有解釋，他是怎麼在不戴耳機，和手機沒有任何連接的情況下，知道ＡＩ的計算結果？」
「他確實沒戴耳機，但不代表他沒和手機進行連接。」
「不管他靠什麼和手機進行連接，我應該都會發現吧？」
「依敏小姐你確實發現了，但你卻沒想到他是用這個東西進行連接。」艾珥花輕輕點了點臉上的眼鏡，「比賽當下，他就是靠著這個東西來取得ＡＩ的計算結果。」
「眼鏡？」葉依敏一楞，隨後說道：「可是我明明有跟你提過智慧型眼鏡這件事，但你說不可能。」
「我記得你提到的是鏡片上顯示出畫面的那種類型，但在這種場合，並不需要用到那種類型的智慧眼鏡。」艾珥花將眼鏡摘了下來，指著鏡腳的位置說：「只要將鏡腳的地方改造成直接震動鼓膜的藍芽耳機，就足以適用於這種場合了。」
「這種事情……真的做得到嗎？」持續接受到強烈衝擊，葉依敏的語氣開始有些動搖。
「國外已經成功研發了類似的機型，並非不可能。」艾珥花將眼鏡戴回，「你還記得那天古先生戴著什麼樣的眼鏡嗎？」
「不太符合他形象的粗框眼鏡。」
「你應該也還記得，在他家裡的那一疊發票中，有一張是連鎖眼鏡行的發票吧？」
「嗯……他配了兩副眼鏡。」
「如果這兩副眼鏡的鏡框相同，只要將其中一副改造成智慧眼鏡，在比賽前換上，比賽完之後再將眼鏡換回來，你應該也無法發現其中的差異吧？」
「確實是這樣……」
得知真相，葉依敏沉默許久，好不容易平復情緒，深深嘆了一口氣。
「居然還特地去改造眼鏡，他就這麼想要贏我嗎？明明在交往時，他的好勝心沒有那麼強，為什麼分手之後，他就一定要爬到我的頭上？」
「回到一開始的問題。」艾珥花問道：「你有想過古先生為什麼要在比賽中作弊嗎？」
「不是說過了，他就是為了要贏過我……」說到這裡，葉依敏終於明白艾珥花這個問題背後的涵義，「你是想問，為什麼古翔用盡一切手段，就是想要贏過我嗎？」
艾珥花點點頭，葉依敏這才發現，自己始終執著在輸贏和作弊上，卻沒有想過他為什麼非要爬到自己頭上。如果只是想贏過她，未必一定要在棋盤上，更甚者，古翔大可來個相應不理，就像他這幾個禮拜的所作所為一樣。
為什麼？他為什麼要特地參加比賽，故意作弊，甚至還在賽前刻意挑釁她？
「其實，比賽那天我有見過古翔先生一面。」在葉依敏的訝異神情中，艾珥花輕聲說道：「我當然不認識他，只是走路的時候不小心相撞。那時我發現了，他那天隨身攜帶的手提包中放著藥盒。」
「藥盒？」葉依敏一臉疑惑，「可是，他的健康狀況一直都不錯啊，為什麼會……」
說到這裡，葉依敏倒抽了一口氣。看著她的表情，艾珥花知道，葉依敏已經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了。
＊
聽完艾珥花的推理，古翔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在李思潔的幫助下，兩人順利連絡上古翔。就在艾珥花與葉依敏約定再次見面的隔天，兩人來到某間連鎖咖啡廳與古翔見面。雖然因為有些怕生的關係，艾珥花闡述的並不十分順暢，但早已了解所有推理的李思潔在一旁適時幫腔，最後仍是順利的將所有推理全數交代清楚。
「太厲害了……」古翔無奈地苦笑著說：「沒想到你居然靠著這一點點的線索，就做出接近事實的推理，太厲害了。」
「哪裡，你過獎了。」面對稱讚，艾珥花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沒想到你們會為了這這件事情特地來找我，我覺得有點對不起你們。」古翔帶著歉意說：「在我原本的構想中，這只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沒有想到會鬧地這麼大。」
「你不覺得依敏小姐會去向主辦單位檢舉嗎？」
「不，我知道依敏的個性。她會去檢舉是意料中的事，但我沒想到她會窮追不捨到這個程度。」
「大概是因為遇到兩個程咬金吧。」李思潔笑著說。
「你們的介入確實在我意料之外。」古翔苦笑道：「我也沒想到，才不過短短幾天的時間，居然就有人到我面前揭穿事實的真相。」
「所以你承認你在比賽中使用ＡＩ作弊？」艾珥花試探性地問。
「沒什麼好不承認的。所有的證據都還留在我現在的房間裡，你們如果有興趣可以去參觀看看。」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艾珥花急切地問道：「在整起事件中，依敏小姐一直認為你是因為分手，所以故意挑釁她。但事實應該不是這樣吧？至少我不認為在生病的狀況下，你會刻意去挑釁一個過去和你感情很好的人。」
在艾珥花慷慨陳詞時，古翔默默地看著眼前的咖啡杯，始終不發一語。一時間，三人之間的空氣陷入一種異樣地寂靜。
誰都不願意率先打破這份寂靜，即使是一心想知道答案的艾珥花，見到古翔臉上那難以言喻的表情時，也不禁將心中的千般想法暫時按下，靜靜等候他的答案。
「其實我問過自己很多次，這麼做真的好嗎？」古翔幽幽地開口：「你說得沒錯，我確實生病了。醫生說是某種免疫方面的疾病，在台灣雖然能夠減緩惡化的速度，但我還是決定去國外尋求新的療法。」
「這就是你決定和依敏小姐分手的理由嗎？」
「是啊，我請當地的朋友替我詢問新療法的狀況，也和負責的醫師通話過，他說這套療法的穩定度還不夠，其實不建議我去嘗試，萬一出現什麼意料之外的狀況，甚至可能送命。」
「但是……你還是堅持要去？」
「因為我想活著看這個世界。」古翔露出苦澀的笑容，「如果我最後只能長時間待在房間，看著天花板直到嚥氣，那我不如賭上一把，至少結果不一定會讓我難以忍受。
「說來可笑，讓我愛上這個世界的人就是依敏，但我最後卻為了活著看這個世界，而不得不離開她……我雖然想告訴她我之所以離開的理由，但我相信依她的個性，絕對不會放棄生病的我獨自離開。
「於是我選擇什麼都不告訴她，我不能讓她在我身上浪費這麼長的時間，比起我，她一定值得更好的生活，一定值得一位真正能陪她完整走完下半生的人，沒有必要將時間浪費在我這個病號身上。
「但我發現這樣還不夠，儘管我已經相應不理，但她依然不時傳訊息或寄信關心我的狀況。於是我認為，我必須要傷害她，讓她對我這個人絕望，這樣她才會對我死心，進而離開我。」
「於是你想到了你們曾經一起報名過的圍棋比賽？」艾珥花嚴肅地問。
「不只如此，圍棋也是我和她之間羈絆最深的東西。」古翔露出懷念的微笑，「我原先是因為工作的關係接觸圍棋，但大多只在網路上和人對弈，只有在升段比賽時才會和人面對面對弈。自從認識依敏之後，她帶著我走遍附近所有能下棋的地方。因為如此，我才重新體會到世界的美好，以及人的美好。」
「所以你想親手摧毀這份羈絆，讓依敏小姐對你失望？」艾珥花語氣中的怒意，讓兩名男士有些錯愕，「我無法認同這種想法，這實在太自溺了！在這段過程中，你從來沒有問過依敏小姐的意見，卻單方面的破壞你們之間的情感？
「我唯一認同你的，就是依敏小姐不該浪費時間在你身上！你根本沒有半分想尊重依敏小姐的意思，說得難聽一點，你只是想藉由自身的狀況，透過傷害依敏小姐，塑造自己可憐的形象，進一步自我滿足罷了。
「什麼體會世界的美好，體會人的美好？如果你真的想體會這個世界的美好之處，那就先從體會那個願意為你付出，願意為你的所作所為感到氣憤，甚至願意追著你跑的那個人開始啊！」
「呃……Elle，別那麼激動，先冷靜下來。」眼見艾珥花情緒即將失控，李思潔趕緊輕聲安撫，「翔哥你也不要太在意，她說的這些只是氣話……」
「不，她說得很對。」古翔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我這個人在考慮事情的時候，確實只會考慮到自己。不論是在工作上，還是生活上。這次我臨時請辭，恐怕在公司裡也引起不小的騷動吧？」
「居然想扯開話題……」
「在研發部裡確實引起了不小的騷動。」李思潔急忙打斷艾珥花，「但大家也很肯定你的工作能力，希望你可以早日回歸工作崗位。」
「是嗎？」古翔深深地嘆了口氣，「對不起，我有點累了，我們可以到此為止嗎？」
「想逃嗎？沒那麼容易。」艾珥花怒氣沖沖地逼近古翔，「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要問你。」
＊
聽了艾珥花的轉述後，葉依敏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反倒是主述者艾珥花提起這次會面，依然餘怒未消。
「所以……他之所以要在公寓裡放那個信封，也是為了要傷害我？」想了半天，葉依敏終於問了第一個問題。
「他認定你一旦發現他作弊，就會親自找他問清楚，所以通知警衛和房東讓你進去。當你找到那個信封之後，或許就會氣到放棄這個人，而不再追蹤他到底怎麼作弊的這件事了。」
「哦……」葉依敏垂下頭思考了一會兒，隨後笑著說：「他看人還看的蠻準的嘛！要不是有你們，我可能真的會在看到那個信封後就放棄追查，甚至放棄他。他的顧慮也沒錯，如果他老實跟我說，我或許會決定跟著他一起去國外……」
艾珥花赫然發現，不知何時，在葉依敏掛著笑容的臉上，多出了兩條淚痕。貌似開朗的聲音中，也多了一絲哽咽。
「可是……可是啊……」葉依敏吸了吸鼻子，「像這樣什麼都被蒙在鼓裡，做什麼決定都被排除在外，真的讓人很難過。」
看著葉依敏雖然哭泣卻依然故作堅強的姿態，艾珥花嘆了口氣，從電視機旁的雜物堆中抽出一張紙條，放在葉依敏面前。
看著眼前的字條，葉依敏不解地問：「這是什麼？」
「古先生離台班機的相關資訊。」艾珥花心不甘情不願的說：「我本來不想給你，但看你這個樣子，或許還是去見他一面說清楚比較好。至於要不要去，就交給你自己決定了。」
看著手上的字條，葉依敏再次落下眼淚，滿懷感激的說了句「謝謝你」。
７.
站在桃園機場的出境大廳，古翔顯得有些失落。
與艾珥花和李思潔的會面已過好幾天，在整理出國行李的同時，古翔耳邊時常響起艾珥花的那番話。
儘管「傷害葉依敏」是他的目的，這個目的也是出自於他自私的想法，但也如他所說，就算到了現在，他依然在思考他這麼做，真的正確嗎？
或許自己不應該這麼做？或許他應該跟葉依敏坦白？但是葉依敏如果堅持跟著來的話，他又要怎麼應對？
古翔明白，他雖然善於在內心自問自答，卻拙於與人面對面溝通。或許最後他依然無法阻止葉依敏，依然只能走上不告而別的道路。這樣的結局真的好嗎？話又說回來，他真的想自己一個人出國嗎？
到了那邊有朋友協助，生活不成問題，甚至能在治療的空檔，透過朋友的協助接案，花費也不成問題。但為什麼那一天，在艾珥花逼問之下，他就說出了自己的班機資訊呢？
艾珥花或許覺得當時的她很可怕吧。但看在古翔眼裡，其實一點威脅性也沒有，李思潔甚至刻意別過頭偷笑。當下大可直接離開的他，給出班機資訊的目的是什麼？難道是希望某人得知這項訊息後，會在這個時間趕來機場，甚至和他一起出國嗎？
古翔輕輕地笑了笑，這種事情根本是天方夜譚。如果他的計畫確實執行，現在這個時間點根本不會有人來送他。
「什麼事情這麼好笑啊？」
聽到聲音，古翔臉上表情一僵，帶著混雜意外和驚恐的神情，望向聲音的來源。他怎麼也想不到，剛才認定絕對不會來的那個人，此時此刻就在站在身旁。
「怎麼一臉看到鬼的樣子？」臉上雖然沒有笑意，但葉依敏的語氣中也不帶怒氣，「難道我不能來機場嗎？」
古翔搖搖頭，反問道：「你為什麼會來機場？」
「如果我說要跟你一起出國，你會比較高興嗎？」
古翔瞪大眼睛，但馬上發現這不是事實。葉依敏身上穿著簡便的服裝，全身上下只帶著平常出門時攜帶的小包包，怎麼看都不是要出國的樣子。
「倒是你，要出國長住，只帶這些行李夠嗎？」葉依敏眼神中透著一絲擔心。
「行李箱已經送去託運了，我現在在等登機。」
葉依敏應了一聲，轉過頭看著大廳裡巨大的液晶告示板，兩人就這麼無聲地站在嘈雜的出境大廳。
再次見到葉依敏，古翔的外表雖然平靜，內心卻有如驚滔駭浪。千言萬語有如湧泉一般不吐不快，但一時間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對不起。」最終，古翔決定向眼前人懺悔，「我在那場比賽裡作弊，讓你留下不好的回憶。」
「這種事情不應該跟我道歉吧？」葉依敏的語氣有些冰冷，「你可以考慮寫封信給主辦單位，自首的同時順便道歉。」
「當然不只這些。」古翔相當懊悔，為什麼學生時代不將說話的技巧練好，「還有……我硬是要和你分手這件事。」
葉依敏沉默了一會兒，再開口時語氣已然放軟：「我已經知道原因了，但我還是希望你當下別瞞著我。」
「我只是不想拖累你……」
「我明白。」葉依敏截住了話頭，「所以我今天才會來。」
古翔愣愣地看著葉依敏，只見葉依敏緩緩轉過身，帶著古翔從沒想過的淡淡微笑望著他。
「我今天來是想告訴你，我不會等你，我也不會原諒你。我會繼續過著屬於自己的生活，會讓自己過得很好。」
「是嗎……」聽了葉依敏的告白，古翔內心彷彿有塊大石落下，露出了舒暢的微笑說：「這樣真是太好了，祝福你。」
「但我不會忘記你。」葉依敏接著說：「我不知道你此行到底會成功還是失敗，如果成功的話，別忘了回來，我們還可以聚一聚。」
「我會的。」古翔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笑容，「希望到時候能看到你成為飯店甜點部的行政主廚。」
「我已經辭職了。」葉依敏的第二個告白，再次震撼了古翔，「我決定要去艾珥花開的咖啡廳幫忙，我想用我的力量，幫助那間咖啡廳生存下來。」
「這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古翔依然驚魂未定，「我以為在飯店工作是你的夢想，沒想到你居然放棄了飯店，跑去咖啡廳當烘焙師傅。」
「我自己也很意外，但是……」
說到這裡，葉依敏不禁回想起與艾珥花見面那天離開時，兩人的談話。
＊
收拾好情緒與餐具的葉依敏，在艾珥花與兩隻貓的陪伴下來到門口。正要準備離開時，她終於問出潛藏心裡許久的疑問：
「聽你的轉述，古翔那時候對你說的話確實有點差勁，但我沒想到你居然會這麼生氣，為什麼？」
突如其來的發問，讓艾珥花愣了一下，隨後她搔了搔臉頰，有些不好意思地紅著臉說：「或許是因為，我們其實有點像吧。」
「你們有點像？你的眼鏡可能要重配一副囉。」
「我當然不是說長相很像。」艾珥花苦笑著說：「我是說這種習慣以自己為中心的思考模式和我有點像。畢竟我辭掉工作，投入咖啡廳市場，還妄想打造圍棋咖啡廳，這全都是我自己一意孤行。」
「看不出來呢……感覺你身邊的人都很支持你。」
「所以我很感謝那些一直支持著我的人啊。」艾珥花笑著說：「為了他們，我一定要成功打造我心目中最完美的圍棋咖啡廳，才不會讓他們的支持化為烏有，甚至成為笑柄。」
看著露出堅毅笑容的艾珥花，葉依敏心中流過一股暖意，觸動她心裡的某個角落。事後回想，或許在見到這個笑容的那一瞬間，她就決定要和艾珥花一起努力了。
＊
「但是？」
古翔的聲音將陷入回憶的葉依敏拉了出來，她笑著說：「沒什麼，就只是想在她身邊支持她而已。」
「有你的手藝，一定沒問題。」
「謝謝你。」葉依敏看了看手機，「時間也差不多，我該回去了。」
「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回來。」古翔認真地說：「我不只要回來見你，我還要跟你堂堂正正地下一盤棋！」
「你認為你能贏過我嗎？」葉依敏露出挑釁的笑容。
「也許你忙於新店的業務而疏於練棋啊。」古翔也不甘示弱。
「那就這麼約定了。」葉依敏瀟灑地轉過身，留下最後一句話：「為了完成約定，你一定要成功！」
望著葉依敏離去的背影，古翔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酸楚，卻在酸楚中感受到一絲絲的暖意。儘管前路多舛，他卻覺得自己絕對不會失敗。
就在此時，登機的廣播迴盪在出境大廳中。古翔轉身邁步，淹沒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之中。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